摘抄——《夜晚的潜水艇》
特别可爱的文字
夜晚的潜水艇 陈春成
◆ 夜晚的潜水艇
此后他在陆地上每一瞬间的喜怒哀惧,都将对应着硬币在海底每一瞬间的无知无觉。
富商明白找到的希望微乎其微,但他认为找寻的过程本身就是在向博尔赫斯致敬,像一种朝圣。其间所耗费的财力之巨大和岁月之漫长,才配得上博尔赫斯的伟大。
妙蛙种子说:种子种子。
其实我除了爱走神、成绩差,没什么反常的举动,但父母能看出我身上的游离感,知道我并非只在这个世界生活。而我浑浑噩噩,竟从未觉察到自己的病态和他们的痛苦。想到那么多时间都被我抛掷在虚无的海底,我第一次尝到什么是焦虑
听课时,对身边一切都能视而不见,这种适度的麻木真是令人舒适。
“……五十岁后,我停止了作画,也不再写诗,很多人说我江郎才尽。其实不是的。我的才华早在十六岁那年就离我而去,飞出天外了。我中年开始作画,不过是想描绘记忆中那些画面。写点诗,也是为此。我只是如实临摹,并非世人所说的什么主义。直到有一天,我把以前的梦境都画完了,就不再画了,这是很自然的事。我一度拥有过才华,但这才华太过强盛,我没办法用它来成就现实中任何一种事业。一旦拥有它,现实就微不足道。没有比那些幻想更盛大的欢乐了。我的火焰,在十六岁那年就熄灭了,我余生成就的所谓事业,不过是火焰熄灭后升起的几缕青烟罢了。”
◆ 竹峰寺
培有个世俗的爱好,打游戏,学生时代养成的,戒不了。每天早课后、午饭后、睡前,都要玩几局。他说古有诗僧、书僧、棋僧,游戏僧也是与时俱进的产物。
换尽旧山河。
《覆船山房随笔》中摘了一些清代题咏竹峰寺中芍药和碑的诗句,往往将碑花对举,平实的如“谁见蝶飞金粟顶,唯馀花落碧苔碑”,轻佻的有“诵偈三千首,观花一并休。春风无戒律,蝶绕古佛头”云云,不一而足。
◆ 裁云记
太可爱了!!这只狐狸我认识,常化了人形到县城里玩,每有大片上映必去看。
这只狐狸我认识,常化了人形到县城里玩,每有大片上映必去看。
《海洋古生物学》我看了半年。在深山里研究海中久已灭绝的巨大生物,有一种甜美的荒诞感。我并非想成为学者,只想找一处深渊供我沉溺。一些知识在脑海中沉积成珊瑚,一些则如遮天蔽日的鱼群,疏密不定,轰然而散。半年后,当一只沧龙时常横亘在我梦中,我停止了学习。我意识到再往下研究,就永远出不来了,深蓝色的魔咒会席卷我的余生,于是驻足不前。
这些年我像在洞穴中行走。我站在分岔处,前方有许多通道,每一条都深不见底。随手扔进一颗石子,数十年后仍传来回声。我知道随便选一个洞口进去,沿途都有奇妙的钟乳和璀璨的结晶,每一条通道都无穷无尽,引人着魔。但我就是下不了决心去选择。总是走了一段,怕再走就回不了头了,又毕恭毕敬地退出来。我不知道哪个最适合我,又无法逐一尝试。选择其一,就意味着放弃了无穷减一种可能性。于是我就在分岔处耽搁了许多时日,感受着所有洞穴向我吹来的阴风
天亮时,我回到修剪站。等白色的椭圆形排着队飘出闸门,我来到书桌前坐下。摸出一张纸来,开始在上面写东西。我想关于洞穴的问题算是解决了。我坐在那里,用了一刻钟才接受了这个事实。我在纸上把有兴趣的学问一门一门列出来。每门研究二十年的话,以我现在的寿命够研究一百二十门了。我可以花上一百年在远古的深海潜行,一百年去追踪建文帝,再花个几世纪去死磕永动机,剩下的时间我将在所有洞穴间从容游荡。我将通晓一切草木的名称,熟知所有星星的温度。如果掉进某个陷阱,那就死心塌地,一往无前。晨光熹微中,我的手指从一排书脊上慢慢拂过,像抚摸着琴键,然后停下,抽出一本,就着窗前的光亮,读起来。
◆ 《红楼梦》弥撒
我想,因为我在博物馆的二十一世纪展厅醒来时,发现旁边的展柜里是一只皮卡丘的手办。
说家产是我一个人败光的并不公正,其中也有祖父和父亲的功绩(愿他们安息)。
其后的漫长岁月里,曾出现过几次《红楼梦》的小规模复苏,或称回光返照。 大破碎之后五十年,一块翡翠原石被剥开,工匠见到翠绿的面层上有八个浅浅的篆文,像远古时就生长在那里一样:“不离不弃,芳龄永继”。也有人认为是红学会暗中做的手脚,好宣扬《红楼梦》的神迹。 十多年后的一天早上,动物园里一只熊猫突然拔出口中的竹笋,对面前的游客说道:“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。”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笋。尽管许多人认为是幻听,这只熊猫还是接受了详细的检查,结果全无异状,此后也只会嗯嗯地叫。 差不多同一时期,一名宇航员在冥王星表面的冰层上行走时,见到一处冰面上有一片不规则的白色裂纹,他拍了照。回来后,将照片上的纹理用笔连接起来,很像一行歪歪扭扭的汉字:“早知道都是要去的,我就不该弄了来。” 当时尚在世的、生于大破碎前的几位高龄老者,声称似乎见过这些句子,也许来自《红楼梦》,但并不确定。 这些语句的出现不可预测,不可捉摸,像是从万物的深处冒出来一样。 有人相信这是《红楼梦》复兴的前奏,像几丝翠意从森林的灰烬里招摇而出;但事实证明,那不过是宏大乐声消歇后的回响,因为此类事件后来渐渐不再发生。
我并非宿命论的信徒,只是偏爱宿命论的审美价值(一种冷艳),和它的不可证伪性(一切质疑它的行为也包含在命运中)。
◆ 音乐家
只是隐约地意识到,这种看档案的癖好和他小时候养蚂蚁的癖好,其实是同一种。
要了解一个机构,没有比审问退休人员更好的法子了。他们像飘坠在旁的枯叶,脆弱无用,却藏着整座森林的秘密。